摘要: 再看看傅雷的观察:“他的确很有英国人的特性,很自尊,很傲慢,走起路来,在不太方便的步子中,还保持着他的尊严。……虽然手指有些僵了,但还不愧为老当益壮的音乐家。可惜他从没有好好地奏过一曲,或是奏完一曲。...
原标题:游与记
1928年,不满20岁的傅雷登上了一艘邮轮,踏上了去法国求学的道路。浙江的乡土青年,离开祖国的一刹那,心潮起伏,梦幻迭起,拿云心事不知向谁诉说。于是,他想写游记,记录自己在漂泊中的所见所闻所思。《法行通信十五篇》就是这样写成的。
对《法行通信十五篇》爱不释手。青年时代如饥似渴地阅读,闲暇时分,也会打开《傅雷文集》,断断续续地读上几章。对书信体文章的热爱,也许是从《法行通信十五篇》开始的。
20岁所写的文章,免不了刻意表白的学生腔,不过,傅雷对自己远行的心理描写、对亲人的思念、对环境的观察、对旅伴的认知,所表现来的生命成熟,还是让我惊讶与折服。
《旅伴》一章中所写的英国音乐家,有冷幽默的效果。英国人,还是艺术家,免不了要“装”。傅雷借用另一位旅伴,一位俄罗斯青年的口吻说:“这英国人自己说他是音乐家,他各种言语都会说;中国话也说得很好,不过现在忘记了。他自己又说他什么都研究过,哲学,文学……差不多所有的学问都给他读完了。”
再看看傅雷的观察:“他的确很有英国人的特性,很自尊,很傲慢,走起路来,在不太方便的步子中,还保持着他的尊严。……虽然手指有些僵了,但还不愧为老当益壮的音乐家。可惜他从没有好好地奏过一曲,或是奏完一曲。大概他是因为我们——船上的旅客——都是凡夫俗子,不懂什么叫做音乐的缘故,而不屑费他宝贵的精神,来演奏‘对牛弹琴’的高尚的音乐吧?”
对人物的观察与刻画,傅雷不输小说家呢。
在西贡,一些微不足道的人与事,被傅雷看在眼里。不会交易的车夫,河岸码头边的船夫,没有生意时的游戏,恶作剧般地跃入河水,等等,分明是西贡的典型性生活场景。
对香港,傅雷的感受也挺独特:“香港全景,自始至终在烟雾弥漫的水汽中若隐若现。不过卓治君说的‘香港则有壮年妇人满面抹粉的一种俗气’,我也与他有同感。而我更觉得它的水非但绿得可爱,竟绿得有些可怕了!”
有一点天真的傅雷,以老到的视野看人看景,又以文字描摹,游移的画面,有时间的质感,有旅途的沉重。
傅雷的目的地是法国,当邮轮即将靠岸,青年学子傅雷对40多天的旅程,积蓄了太多的情感。这不是一般观光客的情感,这不是新闻记者的轻描淡写,也不是远行者的惊奇,而是一位探知世界真相的青年人的体验,是具有文化抱负的青年人的思考。《一路平安抵法》的开篇,傅雷的文学才华跃然纸上——“最后一次的午餐已用过了;在船上只有最后的一次晚餐,一次饮茶,一次早点了。此外还剩最后一觉未睡,但至多二十四小时内我必要和一月来相依为命的浮家见最后一面了,什么东西在船上的都成为最后一次了,我现在也是最后一次在船上和你们写信。一切的最后,都流水似的逝去,无限的未来也狂涛似的永永奔向你!我在恋恋的别情中,想于匆促怆茫之际来算一算一月来的总账,但是结果只是惶惧忧恐罢了!”
游记中的风景,也是镜子。游记者,是记录风景的暗淡、厚薄、长短、远近,但,也在面对风景时,反观自己的容颜,自己的心态,自己的感受。
民国年间的文艺青年似乎都早熟,梁启超、胡适、鲁迅、郭沫若、老舍、曹禺、徐志摩、郁达夫、张爱玲等人,二三十岁的时候,就开始名动江湖,文章不胫而走了。读二十岁的傅雷的文章,觉得他视角宽泛,感受极其细腻,古今中外的书籍均有涉猎,尤其对西方小说,阅读甚多。傅雷在巴黎卢森堡公园徜徉时,对公园景物的描写,分明就是一篇小说的段落——“高高的树木,赤裸着在冷峭的晨风里微微发抖;全公园都笼罩在迷糊阴沉的寒冬薄雾中。据说巴黎的天气,入冬后都不大好,要到三四月才有整天的太阳可见;怪不得我来了好几天还没看到一次晴明的天空,或是绚烂的晚霞,终日只是昏暗的白灰色的闷气充塞着。园外三四丈高的铁栏,矗立在空漠的冷静的街上,愈显得枯寂。只有巍然高踞的石像,还在严冬里表现他中古时代的武士的精神。”
《法行通信十五篇》是在邮轮上写的,傅雷书法清秀、清晰,一稿即成的文章,陆续寄往国内,又陆续在报纸上发表。远行的傅雷,以这样的方式,记录自己漫长的旅程,同时,国内读者则在他生动而细致的描写和真诚而坦率的诉说中,看到了域外的风物和一位青年作家的出众才华。
傅雷的认真,熟悉他的人有切身的领教。他对自己有要求,对孩子有要求,对朋友也有要求。当然,对所经过的路径,所看到的山川、河流也有要求。二十五年后,人到中年的傅雷往浙江雁荡山旅行,感受差强人意。当年对巴黎卢森堡公园的描写不会复现,他冷静观察雁荡山,谈起自己对山水和游记的看法——“雁荡山名震天下,其实不及黄山远甚。前人道教思想甚盛,故极称岩洞(所谓洞府),姑且不论,洞则只见其奇,未见其美。且雁荡童山濯濯,树木极少,奇峰怪石多在平地上,像大规模的假山,大抵与桂林山水同属一派。过去写游记的人(徐霞客例外)专好侈言自己所游的山为天下第一,也很可笑”。
“专好侈言自己所游的山为天下第一”的人越来越多,能够在旅途中写出独有的感怀和独特的发现的人越来越少了。因此,重读《法行通信十五篇》,便开始掂量自己日后的旅行。
(作者系书法评论家)
(责任编辑:胡莹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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