忆李苦禅大师：郡亭枕上看潮头

　　原标题：匠心艺胆李苦禅：郡亭枕上看潮头

　　1932年夏天，李苦禅由杭州回北平过暑假。一天早晨，他从外面练功回来，刚用过早饭，忽然看见一个学生匆匆来到家门口，是杭州艺专的学生沈福文，他也是利用暑假到北京来参观一些古代传统艺术展览的。

　　此前，沈福文接到同学来信说学校准备让他退学，原因与他参加“一八艺社”有关。原来李苦禅到杭州之前，学生陈坤卓等人于民国十八年（1929年）在杭州艺专组织成立了艺术团体——“一八艺社”，沈福文、胡一川等是重要成员。参加“一八艺社”的大多是进步学生，因为受到鲁迅先生的支持，便引起了国民党当局的注意，浙江省党部派张彭年到艺专任训育主任，和CC特务一起监督进步学生。李苦禅听沈福文说了有关情况后，非常气愤，立即提笔给学校领导写信，说沈福文虽是“一八艺社”成员，但无任何越轨行为，该生应该继续留校读书云云。而后，他又多次给校方写信陈述自己的观点，然而国民党特务对李苦禅的陈述并不理会，最终沈福文等6名学生被开除出校。

　　学生们对特务的淫威并不屈服，反而更加抱成一团，曹白、力群（郝立春）等喜欢木刻的学生又悄悄组织成立了“木铃木刻社”（也叫研究会），他们把李苦禅上课的课堂当作成立的会场。李苦禅把教室门插上，在靠近窗户处挥动手势佯作讲课状，同学们则围在火炉边宣告“木铃木刻社”成立。据力群回忆，因苦禅先生与左派学生房士圣、宋步云等关系密切，经常到他们住的房间闲聊。苦禅先生了解到房士圣也参加了“木铃木刻社”，便对这个进步的学生组织更加关注了。一次，力群在班里画了一幅国画《乞丐》，李苦禅看了非常喜欢，随手在画上题了杜甫的两句诗：“朱门酒肉臭，路有冻死骨。”当时，力群对李苦禅先生同情穷苦人和他的艺术思想有了进一步了解，也对李苦禅产生了敬意。后来，力群被逮捕入狱，这幅画便没有了下落。

　　一个没有月色的晚上，一些进步学生准备约在一个地方开会，研究明天如何出去散发革命传单，谁知学生们刚一到齐便被CC特务们发觉了。此时正在校园散步的李苦禅忽然听到了警车声，正好一个进步学生去开会地点时被他撞见。他觉得事情不妙，立即大步跑到学生们开会的楼上，大家一看来的是李教授，心里松了一口气。他对学生们说：“你们赶快离开这里，很可能要出事。”随即一阵快速而杂乱的脚步声传来，七八个便衣特务闯了进来。这时恰好一个学生手里的一张人名单掉落在地上，李苦禅见状，不慌不忙走上去踩住了那张纸，心平气和地讲道：“我再给大家重复一遍刚才讲过的话，人格和画格。为什么首先要讲人格？大家学的是美术，如果人格不高，不热爱自己的国家和民族，你也学不好画不好……”一个特务小头目走到李苦禅身边问他是什么人，李苦禅淡定地说：“我是艺专教授李苦禅，正在给学生们补课。”话音刚落，特务们开始对学生们搜身检查，他们对每个学生翻了个遍，结果什么也没有搜到，小头目无可奈何地望了望李苦禅，又扫了一眼，灰溜溜地走了。李苦禅诚恳地嘱咐学生：“你们的爱国之心我能理解，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提高警惕，不然的话，做不成事还危及生命！”还有一次，一个学生到李苦禅的宿舍请教，笔记本忘记带走了，李苦禅打开一看，里面记录了不少对当局不满的话，他赶快把本子藏了起来。当那个学生紧张地来找时，李苦禅警告他说，如果这个本子落到坏人手里就麻烦了，下不为例。

　　因为李苦禅还身兼上海艺专的课程，1934年初秋，他在上海举办了一次画展，作品大多是在杭州教书时的所作。画展引起了观众的注意，徐悲鸿、田汉、徐志摩等人都到场参观助兴。展览正进行时，听说内弟凌子风和张仃二人因参加进步文化活动被捕，他又立即赶到苏州反省院保释营救，此事惊动了当局。事后，他回到了杭州艺专，校方则通知他已经被解聘。他见到恩师林风眠，林先生也是无可奈何，两人相对无言。学生们则义愤填膺，目送着苦禅先生离去。

　　杭州的山山水水都是李苦禅的最爱，五年时间里，钱塘江潮起起落落，西湖翠柳绿绿黄黄。就要离开心爱的杭州了，他实在舍不得，然而这里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，不走是不可能的了。他提着简单的行李箱，脑海里浮现出白乐天的两句词：“郡亭枕上看潮头，何日更重游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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